原來我是寶

有句話說，「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小時候，我一直都覺得，我就是那根沒人要的草。

五歲那年，父親往生，母親無力撫養我和妹妹，便把監護權給了奶奶。

於是，我們住進奶奶家。奶奶管教嚴格，生活中大小事都得按規矩來……
「衣服不可以弄髒，很難洗！」「怎麼老是忘東忘西，下次不會幫你送便當盒了。」「在學校裡不可以接受別人給的東西，我會定期檢查書包喔！」對於我們的課業，她更是關切。考90分以下，少一分打一下。
「這次為什麼考成這樣？你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什麼？每天只懂得吃！」
「為什麼總是這麼粗心？這題很難嗎？連這都可以算錯！」

面對這些，小小年紀的我，向來都只能小心翼翼地順從，從來不敢回嘴、頂撞，深怕哪裡做不好，真的會換來一頓打。我常常問自己：「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奶奶這麼容易生氣？」我甚至感覺不到家的溫暖，但我又不得不依靠它。於是我收起原本活潑和喜好發問的個性，把自己變成一個人見人讚乖巧聽話的孩子，很多心事都不敢說；就算在學校受委屈，也不會想回家傾訴，因為我並不認為爺爺奶奶可以理解這些，更不期待他們幫我解決。

直到最近一次連線懇親，聊天中我無意間講到最近有夢到奶奶的話題，沒想到她聽完之後很認真地問我：「你也會想我喔？」「啊？什麼意思？」

「我其實常常都很想念你，但我很怕會影響你，所以每次我想念你的時候，我都一直誦《般若經》回向，請師父加持你的學習要一切順利……」她的聲音逐漸哽咽，而我也早已泣不成聲。在一旁的舅婆補充說：「你奶奶那一輩的人啊，都是苦過來的，他們比較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都是用行動來表示啦！」那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奶奶其實是愛我的，是把我當女兒一樣，竭盡所能想給我跟妹妹最好的一切。

或許小時候的我從來不懂，在那嚴格管教的身影背後，是她怕我們沒人管，會被人瞧不起，長大後沒出息。在面對喪子之痛的重大打擊中，奶奶堅強地接下了我和妹妹。當自己打拚了大半輩子，準備要開始養老時，卻又要重新開始帶小孩的日子，用儲蓄了很久的養老金供我讀書上學；在自己只有小學學歷的基礎下，幫助我們完成一課又一課、一年又一年的學業。因為她的努力，我考過全校第二名，在學校的樣樣表現，都深受老師肯定。

從小，我身上的衣服全是奶奶親手洗的。愛乾淨的她，總是會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記憶中，無論春夏秋冬，在半露天的洗衣槽前，她從未缺席，一站就是半小時以上。冬天忍受著刺骨的冰水，夏天忍耐著惱人的蚊蟲，雖然我的衣服樣式不多、也不鮮豔，但衣服只要經過奶奶的手，總能散發出特殊的光彩。面對同學時不時詢問：「妳怎麼又穿新衣服了？」我總是報以尷尬又有些驕傲的微笑。

當我進入僧團，能見面懇親的時候，奶奶就會想盡辦法約其他家長共乘。我曾仔細算過，她從北部舟車勞頓南下的時間，遠遠超過實際上跟我見面的時間；無法當面見到時，奶奶為了能跟上其他爸爸媽媽們的腳步，將近80歲的她，開始學習操作一系列的高科技產品——使用電腦、學習視訊連線、學著用手機看訊發訊、甚至學習在鏡頭前擺Pose拍照、學著記錄下自己在佛法上點點滴滴的進步……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只是為了讓我能夠跟其他同學一樣，享有親子間最即時、最溫馨甜蜜的交流與互動。

那次懇親後，腦海中經常回想起和奶奶相處的往事，不論是記憶中或照片裡的影像。一幕一幕，都是我曾經忽略又視為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其實，我成長的每個階段，都有她的陪伴，而且她似乎還想持續守護著我長大。當她發現有一條比待在她身邊更好、更放心的路後，便忍痛把我交給師父，交給上師，交給大寶僧團。

奶奶，感恩您用後半輩子給我最好的教育，給我如同母親般的愛。現在我知道，我是寶不是草。祝您母親節快樂！永永遠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