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路

推開厚重的門，陽光微微透進小窗，被腳步驚起的塵埃在光裡漫舞。

「這地方是幾百年沒打掃了啊？」我壓緊了口罩上的鐵絲，小小聲地咕噥。這是年終大掃除的前行場勘，要清理久未使用的庫房深處。帶組法師站在放滿紙箱的大木櫃前凝視，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箱上厚厚的灰塵，和櫃底暗處幾團不知為何物的陰影。

「箱子都要搬開來清，櫃子也得移開來擦和掃，地板感覺只拖二道會不夠，可能要到第三道……」
我站在法師身後，數算著接下來的工項，一邊想有多少人力可以運用，卻見法師突然蹲下身，把手探進櫃底，往地板摸了一把，又撫過紙箱，抹落了一層灰。

「場勘完了，走吧！」  
我愣在原地，再吐不出半個字。法師站起身，拍落手上的灰。
我跟著他的腳步走出庫房，重新回到新鮮空氣的懷抱。我盯著那雙手，疑問盡在心頭盤旋。

「你評估需要投入多少時間跟人力？」
「呃……那個全部都是灰的地方就一定要清嘛！掃地也是少不了的啊！可能最少三個人吧！灰塵一大堆，搞不好還有些蟲子什麼的……」
「那髒的地方有多髒？」
「就……很髒啊，那裡灰塵滿天飛，我一走進去鼻子就癢了。」
「很髒是多髒？」
我低下頭，給不出答案。「為什麼不摸摸看呢？」法師輕輕地問，我嘟著嘴：「因為一看就知道很髒要打掃，覺得不用伸手去摸啊……」

法師突然把手攤開在我面前，「親手去摸，你會體察到程度、狀態，會知道要花多少力氣、資源壓上面。」我看著這雙常年在教務組承擔的手，它清理過寺院最隱蔽髒汙的角落，在人煙罕至的頂樓刷鴿糞，在眾人的腳邊拾起被遺落的垃圾，在瓶瓶罐罐中分類回收物，在盛大莊嚴的法會後打掃廁所，交縱的掌紋刻劃著善業的豐碩。這一雙手在朝陽的映照下，泛著微微的柔光。

「去靠近、了解問題，你才會知道怎麼對付它。」我點點頭，抬眼正好迎上了法師炯炯的目光，其中有叮囑、有厚望，好像還有些言外之意要我細思量。

一日，我和幾個同學在大殿旁研究著怎麼把放拜墊的推車順利停進收納空間。推進空格，一鬆手，車子又順著輪子方向往外滑；再推一次，換個角度，又滑出來。

「可能輪子剛上油是會這麼容易滑動吧？」同行在旁猜測著原因，我突然想起什麼，蹲下身摸向輪子，轉了九十度，推車完美地停留在原處，沒再移動分毫。抬頭，我望向殿堂裡莊嚴的佛像，陽光從窗外灑落，暖烘烘地映在臉上、身上、地上。

「去靠近、了解問題，你才會知道怎麼對付它。」我想起了曾經的那一雙手。大寶僧團裡，一雙又一雙這樣的手，傳持著不畏髒、不畏難的鋼骨，和向內覺照、直面問題的修行功夫，在輪迴的暗夜裡，發著溫柔的光，為來者指一條離苦得樂的明路。

作者：聞護